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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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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嚇了一跳,正要回答,卻註意到他手掌的繃帶已經很久沒換了,走過去,握住他的手仔細看了看,對旁邊的侍女說:“去把醫藥箱拿過來。”

藍伯特靜靜地看著我的動作,如同一頭試圖相信羚羊的猛獸,似乎只要我露出防備或恐懼的目光,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咬斷我的脖子。習慣了他這種目光,我小心地拆開他的繃帶,因為一個下午沒換,幹涸的鮮血已經跟繃帶黏在了一起。我對上他的視線,輕聲責備道:“為什麽不及時更換繃帶。”

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雙眼,似乎手掌的傷口是無意間沾到的紅色顏料:“忘了。”

“我怕弄疼你,讓巫醫過來處理可以麽。”

他終於低頭看了一眼繃帶,平靜地回答:“不用。”

心裏“咯噔”了一下,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他,他已將繃帶連著血痂扯了下來,隨手扔到一邊,把血淋淋的傷口遞到我的面前:“好了,你包紮吧。”

就像自己傷口的血痂被活活撕開一樣,我也感到了撕裂般的劇痛。胸口劇烈起伏著,想生氣,想發火,想質問,想甩開他的手不管,但最終我什麽都沒有說,沈默地打開醫藥箱,幫他塗好藥水,剪下一截幹凈的繃帶,細致地纏好,打結。

用剪刀剪下多餘的繃帶,我剛準備松開他的手腕,像怕我逃跑一樣,他反手緊緊地扣住我的手腕,將我扯到他的身前,一字一頓地問道:“你還沒告訴我,你下午去哪裏了。”

我擡頭,與他的目光對碰。他像處於失控的邊緣一般,眼眶泛紅,眼珠猶如藍綠色寒冰鑄成的囚籠般,禁錮著各種各樣的覆雜情緒……皇宮裏果然遍布他的耳目,他應該已經知道我下午去做什麽了。既然如此,為什麽要再問一遍?他在想什麽呢?是不是以為我會隱瞞下午的行蹤,害怕他,欺騙他,然後遠離他?如果我能這麽輕易地對他產生恐懼的情緒,早在他變成巨蟒時,就逃之夭夭了,何必等到現在。

“我讓奧菲莉亞帶我去見了老國王。”我答道。

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直白地回答,微微怔了怔。

我輕輕呼出一口氣,用另一只手撫上他的面頰:“你是不是在想,我會指責你的行為,認為你不該這麽對待老國王?看來你還是不怎麽了解我。藍伯特,父親雖然從小教我要善良,卻沒有教過我用善良去衡量和要求別人的行為。”

他沒!沒有任何反應,一直怔怔地看著我。

“我沒你想象得那麽好,也沒你想象得那麽無私善良。我是一個普通到極點的女孩,其他人有的私心我也有,其他人逃避的東西我也會逃避,其他人害怕的東西我也會害怕。我沒變成過野獸,沒有長時間待在不見天日的城堡裏過,不知道被人用懷疑、驚恐、畏懼的眼光看待是什麽感受,也不知道經歷‘七宗罪’有多麽痛苦。你知道,你感受過,經歷過……你選擇報覆,那是你的事,我不會多嘴半句,但我希望報覆之後,你能從壓抑的狀態中走出來。”

我再次輕呼一口氣,不知為什麽,聲音有些顫抖:“答應我,可以麽。不是害怕你,而是你這個樣子,我真的很擔心很擔心。”

說完這句話,他看了我半天,忽然重重將我扯進了懷中。直到他用大拇指擦了擦我的眼角,才發覺已經流了很久的眼淚。

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過。突然發現,無論是什麽人,尊貴或貧賤,都難以擺脫過去的傷痛。好比我,童年時光看上去無憂無慮,實際上布滿了失恃的陰雲,總是在悄悄地思考,為什麽別的小孩都有媽媽,而我只有爸爸。因為缺少母親的陪伴,長大後看似堅強勇敢,其實非常需要愛人的呵護和關愛。表面上是藍伯特離不開我……其實,我也很需要他留在我的身邊。

只是,互相依偎取暖的感情固然可貴,但我希望能和他一起熬過人生中的寒冬,迎來春天,而不是被對方越來越冷的體溫,抽走最後一絲暖意。

我回抱過去,將下巴抵在他的肩上,放柔聲音說道:“我知道從過去走出來很艱難……但我會一直陪著你,寸步不離地陪著你,直到你走出來為止。”

長久的沈默後,他嗓音沙啞地問道:“是不是我這個樣子嚇到你了。”

“我說過,你什麽樣子都不會嚇到我,而且,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。”

耐心地哄了許久,終於把他哄好了。簡直就像是哄一個別扭的小男孩。本以為他會留在這裏用晚餐,誰知,他站起身,穿上搭在椅背的白色大衣,告訴我還有公務沒處理完。我一陣無言,所以,他是忙公務忙到一半,聽說我去看了老國王,連公務都不顧了,冷著臉匆匆過來問罪?

再三囑咐他要及時更換繃帶。他一臉儼然地點頭,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有聽進去。送他走到宮殿門口,他看向前方,一邊扣上鴿子血般鮮紅的寶石袖扣!扣,一邊用只有我才能聽見的聲音說:“想聽你說愛我。”

我楞了楞,無奈地踮起腳,捧住他的頭,親了一下他的側臉:“我愛你。”

“我也愛你。”他扣好袖扣,系上襯衫最頂端的一顆扣子,垂頭看向我,“再親我一下。”

這句話他沒有壓低聲音,周圍的侍女與侍衛雖然雕塑般目不斜視,但我確定他們聽見了。想到他上午還在眾人面前高高在上地予奪生殺,現在卻像淪陷在愛情裏的青澀少年般索吻。心重重地悸動了一下,我揉了揉滾燙的面頰,再次踮腳,親了一下他的側臉。

那枚金獅徽章遞到藍伯特手裏時,他正在我的書房裏辦公。高級調查官雙手獻上金獅徽章,藍伯特的面容隱藏在小山似的文書後,我看不見他的神色,只能聽見他冷漠而平穩的聲音:“加強巡防,登記每一個出入王都的流動人員。他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死掉。”

說完,他停頓了幾秒鐘,接過高級調查官手中的金獅徽章。

高級調查官單手撫胸,領命離開。書房內安靜下來,我看見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影子動了動,藍伯特仰靠在椅子上,擡手揉了揉眉心。我剛要過去幫他按摩放松一下,他就挺直背脊,手握羽毛筆,繼續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。

不知尤利西斯是真的葬身在火海裏,還是用障眼法逃脫了追捕。王都的巡防已嚴密到每一只蚊蟲出入都有登記,卻始終沒能找到尤利西斯的行蹤。三個月後,藍伯特確認了尤利西斯的死訊,將那枚徽章放在尤利西斯曾穿過的衣服上,葬進了皇家的墓地。!時間太長,他都會吃醋,冷冷地掃奧菲莉亞一眼,用眼神示意她別來得太頻繁。

另外,通過三個月的相處,我發現了一個規律,只要他覺得安全感不夠,或是生氣嫉妒到一定程度,另一個藍伯特就會出現。可能是因為長期的理性教養,讓他無法直白地宣洩感情,另一個藍伯特是他過度被壓抑的本能,彌補了這一缺陷,能做一切他本人想做不便做的事。雖然很頭疼要應付兩個他,但好在兩個他都很好哄……倒不至於過得焦頭爛額。

轉眼間,我迎來了在北國的第一個新年。按照北國的習俗,王後要主持祭典,為子民祈禱新的一年無病無災、風調雨順。藍伯特的母後去世後,祭典的主持一直都由國王代勞。現在,我占了王後的位置,自然得承擔主持祭典的責任。

我本來躍躍欲試,但在看完厚厚一疊主持祭典的說明後,無法抑制地產生了退意。這也太麻煩了吧……居然連王後每個步子的距離,每個動作的手勢都有明確的要求,做錯一個都不行。我簡直頭大如鬥,幾乎是哀求地望向藍伯特:“好多……太詳細了,我肯定記不住,真的必須由我主持嗎?”

我跌坐在沙發上。

他無奈地坐在我身邊,將我攬進懷中:“你平時太少管事,除了幾個常來書房的王臣,和貼身照顧你的侍女,外界都快忘記我有個王後了。前天鄰國的使者來訪,還以為我已經娶妻是謠言。這樣重要的時刻,你忍心讓我孤身一人去主持祭典麽,嗯?”

他的呼吸輕拂過我的額頭,微揚的尾音鉆入耳朵裏,化為怦怦的心跳。按理說,已經在一起那麽久了,不至於再像懵懂少女一樣,對他的一舉一動如此著迷……但現實就是,怎麽也抵抗不了他的魅力。他的頭發,他的眼睛,他的鼻梁,甚至是他的手指,他的氣息,都讓我深深地淪陷……

等我反應過來時,已經點頭答應了下來。看著比我兩根手指並排還厚的書冊,我心裏甜蜜又後悔。!祭臺下,跪在地上的王都民眾變成了密密麻麻的黑點。

藍伯特身穿黑色禮服,戴著黑色皮手套,接過我遞來的火種,扔進大理石打造的祭壇裏。

剎那間,橙紅色的火焰猛地沖上天空,跳躍在他線條淩厲的側臉上。

“祭典開始。”

我看見跪在地上的民眾慢慢起身,將手中的魔法燈盞拋向天空。以前巫覡部還未重啟時,這些燈盞都是被放進運河裏,後來發現這樣做,對運河下流的汙染太過嚴重,於是,藍伯特命令巫覡部發明並量產了這些能飛向天空的燈盞。

這一幕堪稱如夢如幻。不知何時,天上飄起了晶瑩的雪花,然而當雪花落在燈盞上時,卻沒有熄滅燈盞的火焰,而是觸發了淡藍色的保護魔法罩。只見橙紅色的燈海之中,時不時閃過淡藍色的魔法光芒,映襯著冰天雪地的景色,輝煌美麗如同大教堂穹頂的金色繪畫。

我悄悄地靠近了藍伯特,握住他的手,微笑著說道:“希望每年都能和你看見這樣的景色。”

他本來在看著那些燈盞輕輕拊掌,聽見我的話,低頭看向我,聲音變得溫柔入骨:“我也是。”

一個體態修長的男人騎著雄鷹的頸部,他身穿寬松的黑色鬥篷,衣擺獵獵抖動著,眼珠猩紅,臉頰紋著古怪的飛鳥紋身。

是尤利西斯。

“兄長,我回來報仇了。”他緩緩開口,口音也變得極其古怪刺耳。

藍伯特上前一步,將我扯到他的身後,瞇著眼看向尤利西斯:“你投靠了敵盟?”

“敵盟”是一個統稱,由一些想對抗北國卻實力不強的小國家組成,它們仿照北國的政策,組建了巫覡部,卻因為沒有北國強大的影響力,只吸引到一些走投無路的邪術士。不知是藍伯特的策略太過正確,順應了時代的趨勢,還是邪術容易在短時間內掌握,“敵盟”一年比一年強盛,似乎已經有了能與北國分庭抗禮的規模。

尤利西斯淡笑一聲:“是啊。因為我的故鄉,在我最痛恨的人統治之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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